原標題：大學的“面子”與“里子”
七月是招生季，今年最吸睛的事件之一就是清華和北大搶生源戰(zhàn)火紛飛，這不禁讓我想起清華的老校長羅家倫先生。或許對不少人來說，羅家倫這個名字已有些陌生了。但我們既然說到大學招生，就不能不提到他。1928年9月，三十出頭的羅家倫出任清華大學校長。上任伊始，羅校長就在招生問題上燒了“三把火”。第一把“火”，招生男女平等，羅家倫在就職典禮上宣布“從今年起，決定招收女生。男女教育是要平等的。我想不出理由，清華的師資設備，不能嘉惠于女生。我更不愿意看見清華的大門，劈面對女生關了！”
第二把“火”，擴大招生人數(shù)。羅家倫認為，清華的學生太少，以至于教學成本竟為北大之四倍。在他看來，以清華當時的基礎，再對圖書與學生宿舍等加以擴充，當可容納學生一千人，而清華實際在校人數(shù)卻不過300多人，因此，以后每年添招百人，以充分利用清華設備培養(yǎng)人才。當時，清華招生工作已結束，錄取了新生90余人。在羅家倫“添招”政策下，又補招20多人。次年起，清華大學逐年擴招，到1932年梅貽琦校長增設工學院時，僅新生人數(shù)就增至300多人。不過，羅家倫的“添招”與今日大學“擴招”不同。羅校長心中沒有教育產(chǎn)業(yè)化這道魔咒，多招學生為的是讓更多青年接受高等教育，從而提高全民族現(xiàn)代化素養(yǎng)，為傳統(tǒng)中國走向現(xiàn)代世界樹立文化根基。就像他曾說過的，“要國家在國際間有獨立自由平等的地位，必須中國的學術在國際間也有獨立自由平等的地位。”“我們要共同努力，為國家民族，樹立一個學術獨立的基礎”。
第三把“火”，大學校門“嚴進嚴出”。羅家倫說，“我希望以后要做到?jīng)]有一個不經(jīng)過嚴格考試而進清華的學生；也沒有一個不經(jīng)過充分訓練，不經(jīng)過嚴格考試，而在清華畢業(yè)的學生”。羅家倫治下的清華雖實行“添招”，但招生增速趕不上考生增長，新生人數(shù)不斷增加，錄取率卻從1928年的23.1%降到了1936年8.2%。而且，當年的清華教學要求嚴格，學生課業(yè)繁重，淘汰率很高，因無法應付功課而請求休學，或因功課或品行問題而被退學的人數(shù)占到學生總額的15%以上。更值得注意的是，羅家倫把進校的大門開得更寬、出校的門檻提得更高的同時，死死地堵住了見不得光的“條子”和“后門”，把清華招生史上一度出現(xiàn)過的權貴子弟“特招生”、靠捐款入學的富家子“自費生”拒之門外。
1931年，羅家倫執(zhí)掌中央大學，并擔任中大校長直至1941年。和現(xiàn)在一些名校競相“掐尖”恰恰相反，當時多所名校實行“聯(lián)合招生”。其實這并不奇怪。因為在羅家倫這樣的校領導看來，辦大學的目的本不在求門面光鮮，而是要為正處于戰(zhàn)亂中的國家增添足以抗衡外辱的力量。他說，“中央大學抗日的對象，就是敵人的東京帝國大學。我們現(xiàn)在不應該問我們忠勇的將士，抵抗得過敵人殘暴的軍隊與否，我們現(xiàn)在應該問我們的科學與一般學術，抵抗得過敵人的科學和一般學術與否”?；蛘哒f，校長如羅家倫者，看重的是學校的“里子”而不是“面子”。
1937年8月19日，羅家倫參加中央大學、武漢大學、浙江大學三校聯(lián)合招生委員會工作會議，因天氣炎熱，會議從早上六點一直開到下午六點還沒有結束，老師們決定吃完晚飯繼續(xù)開。比天熱更糟糕的是侵華日軍大轟炸，僅這天中午就有兩次空襲，但老師們不為所懼，繼續(xù)開會，不料會還沒有開完，敵機又到屋頂盤旋，于是，在警衛(wèi)隊長帶領下，大家轉移到圖書館的地下室繼續(xù)開會。據(jù)羅家倫回憶，來到地下室后，“我正按著扶手椅的兩柄，要坐下去，請大家繼續(xù)開會；忽聽砰然一聲，屋頂上的水泥，如急雨般的打下，房子向兩邊搖擺。以后繼續(xù)的幾十聲，有如天崩地塌。我們知道本校受炸了。炸后又有五分鐘不斷的清脆爆炸聲。那時候校警來報告科學館后面的房屋起火了。我們不能等敵機離開上空，一齊出來救火……這是敵人對付我們文化機關的猙獰面目！但是這種猙獰的面目，嚇我們不了。我們于救火完畢以后，還繼續(xù)開會約十分鐘，將招生事件結束，各校代表將新生成績名單，分帶回校?！?/p>
很遺憾，我沒有查到這次別具一格的招生會議的詳細會議記錄，無法再現(xiàn)三校招生老師在敵機獰笑中為國選材的場景，我想，出于招生需要，他們或許會對錄取名額多少、是否錄取某個學生發(fā)生爭論，但絕對不會為搶得幾個“狀元”、爭得一份所謂的“面子”或“政績”而勾心斗角，甚至無所不用其極。寫到這里，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網(wǎng)絡熱詞——“公主病”，據(jù)說患此病者自戀傾向濃重、自我評價失衡、過高，在任何場合都希望得到公主般的待遇。典型病例是《天空八部》里的馬夫人，為把天下好男人收入裙下，不擇手段。其實，正所謂人以群聚，同氣相求，用什么方式招攬人，往往決定了招攬來的是什么樣的人。馬夫人專以色、利誘人，吸引的只能是白世鏡之類貪財好色之徒，面對真正的好男人蕭峰就束手無策了。大學招生也是如此，以治學水平、育人理想求天下英才，招來的才是真心求學問、有抱負的好青年，如果?？拷疱X、浮名或各種所謂“優(yōu)惠政策”利誘，難免吸引來一大批“精致的利己主義者”。長此以往，敗壞一所兩所大學的名譽尚且事小，敗壞了世風人心卻是事大，這難道不值得某些大學深思嗎？
(來源:科技日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