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時間昨日傍晚,據(jù)《衛(wèi)報》等外媒報道,諾貝爾文學獎得主、德國作家君特·格拉斯4月13日去世,享年87歲。幾小時后,另一個噩耗傳來,據(jù)美國《赫芬頓郵報》轉(zhuǎn)引《西班牙國家報》報道,烏拉圭左翼作家和記者愛德華多·加萊亞諾于4月13日去世,享年74歲。這兩位作家的寫作都有著鮮明的政治色彩,曾參與過納粹黨衛(wèi)軍的格拉斯畢生以受傷的德語寫作,以文學來贖罪;而加萊亞諾也一生奔走在拉美政治運動前沿,為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吶喊。本版采寫/新京報記者 柏琳 吳亞順 伍勤
格拉斯:
以受傷的德語寫作,以文學來贖罪
“滿山的碎石和尸體就像德國歷史子宮中孕育的果實。我鏟得越多,生長出來的就越多。這不能被忽視?!?/p>
德國作家格拉斯最廣為人知的作品是他1959年發(fā)表的《鐵皮鼓》,這本歐洲魔幻現(xiàn)實主義的代表作也使他獲得了1999年的諾貝爾文學獎,瑞典文學院認為他“用一種嬉戲性質(zhì)的黑色幽默描繪了不為人知的歷史面貌”。這部小說在1979年被改編成電影,并獲當年戛納電影節(jié)金棕櫚獎。
他在2006年的自傳《剝洋蔥》中披露出早年作為德國納粹黨衛(wèi)軍的一名坦克炮手的經(jīng)歷,他說,“我對這些年的事保持沉默,這讓我感到很壓抑,這是我寫作此書的原因之一。我得開口,終于說出來了。”然而,他也因此而飽受倫理爭議——受到“背叛、虛偽和機會主義的”指控。
英國的《獨立報》稱頌君特·格拉斯是德意志民族的“政治良心”。格拉斯不僅在用他的小說贖罪,也在戰(zhàn)后成為德國一位刺耳的批評家。作為一名立場堅定的和平主義者,格拉斯致力于打破德國上一代人的沉默。
和平年代,德國人為他們曾擁有一位“不僅在屋內(nèi)寫作,還望出窗外”的作家而感到驕傲。
追憶與評價
曹衛(wèi)東(德國文化研究學者):
應(yīng)還原格拉斯在文學傳統(tǒng)中的地位
談格拉斯,我覺得必須把他的寫作放在整個德國文學傳統(tǒng)中來看——德國如果有一個一以貫之的文學傳統(tǒng)的話,那就是始終在探討作為個體的人成長、發(fā)展的歷程,這是德國文學一個永恒的主題,格拉斯的寫作可以放入這一傳統(tǒng)。很多時候,我們?nèi)菀装迅窭沟膶懽饕庾R形態(tài)化,其實首先應(yīng)該還原他作為一個作家在文學傳統(tǒng)中的地位。
另外,格拉斯曾參加黨衛(wèi)軍這件事,我覺得納粹是整個德國全民族的歷史,不是某個人或者某幾個人的歷史。從這個情況來說,格拉斯在那個時代有那樣的行為,在今天看來應(yīng)該是可以理解的。更重要的是,他能直面歷史,在自傳中寫了出來,這本身就是值得敬佩的,表明了他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的良知和擔當。
顧彬(德國漢學家):
我不太喜歡君特·格拉斯
我不太喜歡君特·格拉斯,也不怎么喜歡他的作品,但是呢,我要承認,他有兩部作品很了不起,第一部是《鐵皮鼓》。還有他的中篇小說《在特爾格特的聚會》。但是此外,他的其他小說德文水平太差,寫得沒意思。
20世紀60年代有一段時期,格拉斯老跟社會民主黨走,成為社會民主黨的一個“話筒”,甚至在作品中也充滿了這個黨派的口號,無聊死了——作為一個作家,應(yīng)該是獨立的,但格拉斯不是獨立的。
徐則臣(中國作家):
如果語言有顏色,格拉斯就是灰色的
如果我沒看過他的詩歌,只看他的小說,我就會覺得他是一個詩人,因為他的語言非常講究,但他又把語言完全打開了。有時一個小說家的語言會為了追求洗練和精準而有拘謹?shù)娜焙?,但是格拉斯沒有這樣的毛病。他的語言看起來有點泥沙俱下,但其實縱橫捭闔;既有一種游戲性,又帶上一種教堂式的莊嚴感。
在創(chuàng)作主題上來說,格拉斯是一個社會性和政治性很強的作家,如果拋開正確性,僅談其作品和社會現(xiàn)實聯(lián)系的緊密度而言,我覺得他能把現(xiàn)實問題和荒誕魔幻的素材結(jié)合起來,這在《比目魚》身上就特別明顯,一個人漫長的歷史,最后就落在一條比目魚上。他能夠?qū)揽岬默F(xiàn)實和荒誕的意向相串聯(lián),那種綜合歸納的能力特別強。他把握德國社會乃至人類社會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具備的。能寫出這種作品的人,“肺活量”一定很大,創(chuàng)作音域?qū)拸V而高亢,還有一種蒙古長調(diào)的粗糲感。
如果文字本身是有顏色的,那么他的語言翻譯過來就是一種由石頭和混凝土澆鑄的灰色,讓我欲罷不能。
加萊亞諾:
為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吶喊
“我是一名為記憶所困擾的作家,我記住的首先是美洲的過去,尤其是拉美的過去,這片親愛的土地注定要失憶?!?/p>
加萊亞諾生于烏拉圭蒙得維的亞的一個信仰天主教的中產(chǎn)階級家庭,擁有歐洲血統(tǒng)。15歲時,加萊亞諾將他的第一幅政治漫畫發(fā)表在了一家名為《太陽》的社會黨周報上。上世紀60年代早期,加萊亞諾作為《前進》雜志的一名編輯開始了他的記者生涯。
作為左翼作家,加萊亞諾最有名的著作是其1971年的反帝國作品《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》,詳盡披露了肇始于五個世紀前,由西班牙殖民者為首的外國列強對拉丁美洲開發(fā)的過程,也記敘了迄今為止美國在其大陸上的肆意所為。這本書在整個拉美被封禁了數(shù)年之久。加萊亞諾本人也在1973年經(jīng)歷了烏拉圭軍事政變,之后被逮捕并流放。1976年,流亡至西班牙的他在那里創(chuàng)作了《火的記憶》。
這本眾口交譽的《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》最終被翻譯成了20多種語言在世界各地流傳,2009年英國《衛(wèi)報》稱加萊亞諾為“拉丁美洲最廣為人知且最具聲望的作家?!?/p>
據(jù)國內(nèi)最新消息,文化出版公司理想國已簽下《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》、《行走的文字》(暫定名,英文名為《walking words》)的出版權(quán)。
追憶與評價
汪天艾(譯者):
加萊亞諾有一種清醒的熱誠
在我看來,加萊亞諾有一種清醒的熱誠,他在書中細數(shù)自己目睹的死亡,經(jīng)歷的告別,卻沒有因此失去對追求正義的信仰,哪怕自己所有的書都被獨裁中的祖國封禁十年,也沒有失去對一個有尊嚴的國家的希望。當強權(quán)機器試圖把每個人變成沒有心的齒輪,他沒有被摧毀,也始終沒有變成和“他們”一樣——沒有像接受冬天的寒冷一樣接受恐怖。
而作為譯者,作家本人隨著這本編年日記體的書變得更加切實可感,雖然書中現(xiàn)實的殘酷直擊心靈,令我的翻譯過程也歷經(jīng)無數(shù)次如鯁在喉的糾結(jié),但是在合上書之后的某一個日常的瞬間,同樣作為讀者的我會想起他講的某一個故事,意識到他在說:那些真正美好的事物,比如愛情,正義和自由,是存在的,并且,是值得希望和爭取的。
《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》可謂是奠定了加萊亞諾作為政治知識分子的地位,而在他自身寫作發(fā)展中,也始終延續(xù)著拉丁美洲的主題,試圖從各個維度上還原拉丁美洲還存在的記憶,思考拉丁美洲的過去與未來,觀察的視角也更加多元。
雖然他從年輕時代就奔走于拉美政治運動的前沿,但是對我而言,他首先是一個作家,他的志業(yè)也是通過文字來觸及讀者的意識,引發(fā)讀者的思考,同時,用文字記錄歷史和記憶。
張偉劼(譯者):
他的魅力超越了西語世界
我非常喜歡加萊亞諾,翻譯他的作品是一種享受——他是一位文字的大師,也像拉美其他作家一樣善于說故事,但他說的故事更像是詩,具有詩性。
加萊亞諾繼承了拉美文學爆炸時期那一代作家的理想和激情,那本《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》出版的時候正值拉美文學爆炸結(jié)束的時候。有人就說這本書是紀實版的《百年孤獨》,不過,剛出版時,實際上并沒有很多人知道,直到查韋斯向奧巴馬贈送這本書,才從英文世界到中文世界火爆起來。
從寫作的角度來講,加萊亞諾不按常理出牌,似乎并不屬于拉丁美洲主流的文學,但是他的寫作主題、人文關(guān)懷——關(guān)懷底層人,關(guān)懷女人,關(guān)懷少數(shù)族裔,關(guān)懷一切邊緣的群體——又是拉丁美洲影響最大的作家之一。我感覺他的魅力已經(jīng)超越了整個西語世界,在英語世界都有眾多的粉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