史少華攝
"> 王家咀楚簡《孔子曰》(部分)。
史少華攝
陳新平攝
"> 出土于墓壁龕內(nèi)的楚簡。
陳新平攝
史少華攝
"> 蔣魯敬在清理揭取龍會河楚簡。
史少華攝
“《九九術(shù)》竹簡以楚文字書寫乘法口訣,比里耶秦簡《九九表》早一個多世紀”“《四王五霸》簡文第一次將楚文王列入‘春秋五霸’”……暑假期間,位于國家歷史文化名城——湖北荊州古城內(nèi)的荊州博物館迎來參觀熱潮。“書于竹木——荊州出土簡牘展”展廳內(nèi),荊州博物館館員、策展人蔣魯敬正在為游客們講解一枚枚簡牘的前世今生。
簡牘是古人記載、傳遞文字信息的工具,從商代一直沿用到魏晉時期。簡牘學研究專業(yè)門檻高、受眾范圍小,是典型的冷門絕學。蔣魯敬2012年從吉林大學歷史文獻學專業(yè)碩士研究生畢業(yè)后,就來到荊州博物館工作。10多年來,他參與發(fā)掘、整理了望山橋楚簡、龍會河楚簡、胡家草場漢簡等多批楚漢簡牘,持續(xù)進行簡牘研究、展陳利用。
與時間賽跑,搶救文明記憶
2019年春,荊州龍會河北岸墓地,隨著抽水泵的運轉(zhuǎn),324號楚墓槨室水位緩緩下降,一束竹簡顯現(xiàn)輪廓。
憑借豐富的田野發(fā)掘經(jīng)驗,蔣魯敬意識到即將迎來重要發(fā)現(xiàn)。他和同事立即趴在槨室邊,用浸濕的海綿將初露一端的竹簡覆蓋,并用噴壺持續(xù)噴水,保存完好的竹簡露出真容。
簡牘發(fā)掘、保護和修復是一場與時間的賽跑?!皠偝鐾恋闹窈嗆浀孟衩鏃l,非常脆弱,接觸空氣后極易氧化變黑,可能導致文字瞬間消失?!笔Y魯敬說,在龍會河楚墓發(fā)掘中,他們采用“整體提取法”:以薄塑料板作“手術(shù)刀”,木托板為“擔架”,將整堆簡牘托起,并快速送往荊州文物保護中心。
簡牘的揭取也是精細活,需要清理泥土、繪圖、照相、給簡牘編號?!昂啝┏鐾習r已被擠壓成一個不規(guī)則的板結(jié)體,需要自上而下逐枚揭取,每揭取一枚就編一個號,最大限度保留其原始信息?!笔Y魯敬介紹,經(jīng)過揭取、表面清理、紅外掃描、脫水脫色等流程,竹簡上原本模糊不清的文字逐漸清晰起來。
“遺留到今天的簡牘,最早為戰(zhàn)國楚簡。荊州作為戰(zhàn)國時期楚都遺址——楚紀南故城所在地,出土的戰(zhàn)國楚簡數(shù)量較多、內(nèi)容豐富。”蔣魯敬介紹,截至目前,荊州20多座墓葬及1口古井已出土楚簡5000多枚,秦、漢簡牘近萬枚,“每出土一批簡牘,都意味著搶救一段埋于地下的文明記憶?!?/p>
釋讀文字,破譯歷史密碼
采集簡牘信息后,就進入整理階段。蔣魯敬工作的大部分時間,都在對著電腦屏幕上的竹簡紅外掃描圖版,進行文字釋讀。
“戰(zhàn)國時代,各諸侯國‘言語異聲、文字異形’。楚國使用的文字屬于戰(zhàn)國古文。”蔣魯敬介紹,他正在整理的竹簡2021年出土于王家咀墓地,是戰(zhàn)國時期楚地流傳的《詩經(jīng)》。
“我們今天所看到的《詩經(jīng)》,大部分經(jīng)過編輯加工。”蔣魯敬說,考古發(fā)掘的戰(zhàn)國楚簡,提供了窺見先秦典籍原貌的重要依據(jù)。
通過釋讀和編連,初步判斷王家咀《詩經(jīng)》可以確認的有150余篇,絕大部分可以和今本《詩經(jīng)》中的“國風”相對讀。比如1561號簡“雉鳴求其牡,濟盈……”今本《詩經(jīng)·邶風·匏有苦葉》作“濟盈不濡軌,雉鳴求其牡”,詩句順序發(fā)生了變化。“這是否暗含詩意的不同,值得研究?!笔Y魯敬說。
將王家咀楚簡中發(fā)現(xiàn)的《孔子曰》與今本《論語》對讀,研究望山橋一號楚墓出土竹簡……近年來,蔣魯敬和同事們持續(xù)開展考證和研究,為傳世文獻的記載提供了重要補充資料,豐富歷史細節(jié),破譯歷史密碼。
成果共享,讓古文字“活”起來
“松柏1號漢墓出土的《令丙第九》木牘,規(guī)定荊州等地出產(chǎn)的枇杷運送長安。枇杷是和荔枝一樣容易腐爛的鮮果,這樣長途運輸?shù)拇鷥r很高。漢文帝發(fā)布的這道令,讓我們對西漢時期的法令和荊州地區(qū)的物產(chǎn)都有全新的認識。”展廳內(nèi),一群游客津津有味地聽著蔣魯敬的講解。
讓冷門絕學走近公眾,是蔣魯敬作為簡牘學者的另一重堅守。“把竹、木截劈成窄長條謂之簡,把竹、木鋸解為較寬的長方片謂之牘。在魏晉之前,簡牘一直是重要的書寫載體。后來隨著紙的發(fā)明和使用,簡牘逐漸被取代?!笔Y魯敬說,由于年代久遠、字跡模糊、內(nèi)容晦澀、學術(shù)門檻高等原因,簡牘學的傳承仍面臨較大的困難。
荊州博物館匯聚了老中青三代簡牘整理與研究人員,蔣魯敬作為80后,已逐漸成長為行業(yè)中堅力量的一員。如何讓研究成果更好地轉(zhuǎn)化利用,讓公眾共享考古成果?蔣魯敬一直在思考。
2022年,荊州博物館展覽陳列更新升級,蔣魯敬獨立承擔了“書于竹木——荊州出土簡牘展”展陳大綱的撰寫,力爭讓展覽既科學嚴謹,又活潑易懂。展廳頂上的3盞燈,分別用楚文字、秦隸、漢隸書寫著“楚”“秦”“漢”,不同時代的簡牘在光影中漸次展開。
多年來,蔣魯敬受邀赴多所高校開展講座,講述荊州出土簡牘研究的最新成果,受到青年學子的歡迎。今年6月14日,他參加了荊州博物館與荊州文物保護中心聯(lián)合開展的“簡牘新生記”——簡牘修復線上直播活動。
“簡牘學看似冷門,卻蘊含著令人著迷的獨特魅力?!笔Y魯敬覺得,簡牘文字直接來自古人的筆端,是“原生態(tài)”的歷史記憶,而釋讀簡牘需要深厚的古文字學、音韻學、訓詁學功底,結(jié)合考古學、歷史學知識進行推理和考證。解開一個疑難字詞的含義,或連綴起散亂的殘簡,其成就感堪比破獲一樁“懸案”。對于今天的年輕人,簡牘學不僅僅是一門研究“老古董”的學問,更是一項連接古今、需要智慧和熱情的事業(yè)。
“我們希望用年輕人喜聞樂見的方式傳承簡牘文化,讓古文字‘活’起來,讓這項冷門絕學薪火相傳。”蔣魯敬說。
《 人民日報 》( 2025年07月23日 12 版)